梦断曲台（四）
“荣秋臣，荣秋臣！”
一连串粗鲁的呼喝，打破了屋里的静谧，抬头却见荣府鹤龄班的班主珞华已气冲冲地跨进堂屋。
“你在这儿摆什么谱？非得我亲自来请是怎么着！”珞华从头到脚已上了崔莺莺的妆，昏暗下都瞧得出珠光宝气，目光里却是恨意。
秋臣起身让座，淡淡说：“珞华哥，这么急发生了什么事？”
“刚才小五子没来叫过你吗？爷们儿都在外头等戏呢，你还以为你是主子要人请要人等的？”
“秋臣怎敢。我不过是怡秋堂里伺候笔墨的下人，没资格到前堂去。珞华哥自从领了鹤龄班，把府里的弟子调教得如此精妙，秋臣既不配入班，这些日子也疏懒了，还唱什么戏。”
“哼，你也用不着跟我说这个，咱们原是同门师兄弟，各自有几斤几两本事心里都有数，你这个花谱的头牌说不会唱戏，就叫摆谱！话说在前头，不是我们鹤龄班没你唱不了，是三爷执意要你去。”
这珞华本是锦玉班中秋臣的二师兄，京中数一数二的花旦，自从曲台花谱上了花榜，便傍上了一心捧锦玉班场的荣三爷，第一个出师进了荣府。只是在锦玉班没落之后，便不肯再提自家的师承出身，也不待见硬被三爷买进府中的秋臣，一心领着府中的私家班子鹤龄班，日子倒是过得滋润。
秋臣深知自己这位师兄。锦玉班当年七朵金花，兄弟同心，只有这位二师兄心思与别个不同，一心只想着攀高枝单飞。自己虽然是在二位师傅亡故，万般不情愿的情况下进了荣府，但显然他却恼恨自己夺了三爷的恩宠，进了荣府将近一年光景，他竟然不念旧情，故意冷落。
今日两兄弟难得相见，秋臣见珞华仍旧没有一点和气，气势咄咄逼人，心中寒冷，原本一下午思考着锦玉班的因果种种，正打算和师兄商议几句，见他这样不耐烦，满腹心事也无从开口，只是默默道：“今日是二位师傅的忌辰，师兄忘了吗？”
珞华一怔，显然是完全不记得此事的模样，哑然半晌，方才言道：“是又怎么样？荣府今日重阳大宴，难道因为是师傅的忌日就不唱了？再说我最早从锦玉班赎身出来，已经不欠他们了！”
“师兄怎么能这么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们从小在锦玉班一起长大，两位师傅对我们有授业之恩，更有养育之情，此生都难以为报，怎么能说还清了呢？”
珞华懒得理会秋臣的说法，径直就往堂外走，“快别说嘴了，大人们都等着戏开场呢。”忍不住又小声嘀咕：“什么东西，不肯唱戏，就靠床上魅惑三爷，还跟我摆架子呢！入府这么久，外头的相好还不断找上门来，三爷给你建个妓馆肯定比建个戏班子更合适。”
秋臣走在他背后听得清楚，虽然早就料到三爷的专宠定会惹出荣府上下说三道四，却没想到自己的师兄居然想得这般龌龊，说得如此难听。双拳紧握，抬头看了好几次远方这才压下心头的气愤。
二人出了怡秋园一路往歆夏园来，就见下人们忙忙碌碌往园子里端果品送茶汤，伺候饭食。
珞华见此场景不禁嗔道：“三爷好久没在园子里办晚宴了，今次把重阳家宴铺排得这么大，许久不用的大戏台也要重新启用，看样子又都是为着你。真真是花谱头牌呀，以前就让三爷在你身上花了无数银子，如今买进荣府了，唱个戏还要这样推三阻四的，我都替三爷不值。”
秋臣终于停了脚步，痛苦地望向珞华，许久才道出一句：“如果可以选择，我绝不会进荣府！”
珞华被那眉宇间凝结的悲伤镇得说不下去，只得换了话题：“逸然今晚也过来了，你肯定很想见他吧？”
秋臣脸上终于出现一丝欢愉，“三师兄怎会进来了？难道今日所请外头的戏班子里还有锦玉班？”
“可不是嘛，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锦玉班虽然没落了，以当初的威名也够逸然这个现任班主过活了。何况他以前就是梨园响当当的小生，如今接了师傅的班，带了一群新徒弟经营得有模有样。”珞华忆起锦玉班的过往，表情终于也有了几许感慨：“真没想到咱们同门三个师兄弟分别了许多时日，竟然又在荣府里重逢了。”
秋臣慨然道：“如今锦玉班只剩下我们三人了，师傅和师兄弟们若在天有灵，便保佑我们能够查明真相，不能让他们白死。”
珞华闻言垂了眼睑，并不接言，只是拉着秋臣快步进入歆夏园。
只见应龙潭边倚水而建的大戏台上红锦包裹，锣鼓翻飞，早已开了台，三爷陪着众人入席，边看戏边说得热闹。
秋臣猛然间觉察出什么，“今天的重阳宴都请了什么客人？”
珞华不禁失笑：“怎么，你天天关在府中人也傻掉了？重阳宴不是家宴嘛，客人当然都是和瓜尔佳氏沾亲带故的，最主要的，小姐婚后难得回来省亲，今天主要是为着迎接她和姑爷吧。是姑爷特意请了锦玉班等几个外头班子来唱堂会。你是最清楚他的，荣府上下，不就是他和三爷投脾气，好戏好得什么似的，见了面少不得想着法子听戏找乐儿。听说了吗，姑爷如今又升了官，成婚这一年，一升再升，如今已经册封了三品文渊阁学士……”
一语未毕，只见秋臣脸上已失了颜色，转身夺路就走。
珞华赶上去一把拉住，“你又想折腾什么？来都来了，还没见礼就要回去，算什么道理！”
“珞华哥，求你了，放我走吧，我真的不想见他！”
“哪个他？”珞华故作不知，玩味着秋臣受伤的神情，“怎么，你是指姑爷吗？我怎么记得你和他是老相好呢？想当初都说你秋臣清高得谁也看不上，把一双眼珠子顶在头顶过活，却不是瞧上了他吗？睡都睡过多少次了，这会儿倒怕见个面不成？”
秋臣又气又急，只想赶快回去，珞华却存心要看好戏，死抓着他不肯放。
二人正僵持不下，却听有人唤了一声秋臣。
闻声抬头，只见来人清俊飒爽，穿一袭素青长袍，正是锦玉班的三师兄，而今的当家人逸然。
未完待续......
作者：远远歌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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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最新章节：《梦呓流年》第十五章：开机仪式（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