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断曲台（三）
三爷将秋臣两只手臂都钳制在头顶上，面颊贴近，低低念道：“爱只爱，你语音夺得莺声巧；喜只喜，你姿容赛过琼花好……”呼吸渐促，便要把一腔痴迷压上那淡色的薄唇。
秋臣急忙侧头避开湿腻的亲吻，长期习武的身体，纵然纤瘦单薄，抵抗三爷的歪缠却是绰绰有余。
三爷被他掀翻在一旁，哪里肯就此罢休，不依不饶扯住那月白的丝衫，嗤的一声便将前襟拉得撕裂开来，露出秋臣玉白的胸膛。
秋臣深知此时欲望暴涨的男人是谈不上任何教养和优雅的，这个身居一品府邸的富贵闲人，此刻也无非是一只贪婪的野兽。
深深的屈辱撕扯着身心，秋臣听着耳畔传来声声狎昵的笑，陡然间心如死灰——没有前途的生命再怎样挣扎也是深渊。
“放开！放开我！”
无法控制情绪，秋臣狠狠挣脱他的钳制：
“今天是二位师傅的忌日！三爷若有半分念在往昔与锦玉班的交情，便请放过秋臣！锦玉班师徒九人如今已折六命，再添秋臣一命，又有何难？”
三爷虽然早知这秋臣性烈，然而自打进了荣府，他除了那副冷若冰淡若水的态度，却从不曾露出如此决然的悲愤。望着那人霎时泛红的眼尾，虽然泪水含在眶中未曾落下，但那眼中的哀戚竟是刺得人心寒。
“行啊，学会以死相逼了？”三爷再是欲火中烧也被秋臣的态度泼凉了心火，不情愿地坐起身，“你在我面前拿乔，无非就是仗着我宠你。你两位师傅若是到了忌日，便说明你进荣府也差不多有一年光景了，可府里的规矩倒是学会了几样？如今依旧是这副不情不愿的冷脸对我，竟是一只养不熟的兔子，一块捂不热的冷玉！都说你们锦玉班与众不同，尽是重情重义之辈，怎地你却从不感念我半分恩情？说句实话，要不是我保你，把你弄进荣府来，你以为迄今死掉的会止于六命吗，只怕你首当其冲，第一个死的便是你！”
三爷脾气向来和善，今日也是难得情绪激烈，口不择言，听在秋臣耳中，却不啻于一道惊雷！曾经名震京师的第一红班锦玉班竟然在短短一年中灾祸连连，盛极而衰，两位师傅，四位师兄弟接连蹊跷亡故，自己一直心存怀疑，只是进了荣府，身不得自由，所能打探的消息着实有限，然而今日三爷之言，似有深意，莫非他知道了些什么？
秋臣念及此处，也顾不得三爷的态度，赶忙试探道：“三爷所言不差，锦玉班连连遭祸，秋臣便有所觉悟，知其中必有缘故。只是锦玉班在京中发展多年，并非初来乍到的小班子，究竟是得罪了什么贵人，竟致于如今班毁人亡？”
三爷口出恶言，已有悔意，见秋臣形单影只，脸色黯然，终究不忍，略略放软了口气：“我惠禄一生爱戏，如何不懂惜才？你们锦玉班二位师傅技艺绝伦，教徒有方，七朵金花，名列花谱，空前绝后，而今人才凋零，花谢人没，我又岂会无动于衷。虽然从梁子堂手中得了你的卖身契，我却深知你肯点头进荣府，也有保全锦玉班薪火的诸般考量。”见秋臣垂首默不作声，续道：“荣卿，你我相识多年，你一副玲珑心肠，我爱你怜你，又如何不懂你的心思？锦玉班的事，这一年来我也有暗中查访，费心费力，只是……”
三爷的眼神焦灼起来，犹豫许久，方才言道：“只是此事关乎我荣府存亡，纵然是你，亦不能泄露分毫，你从此便将锦玉班之劫忘却吧。”
“什么！关乎荣府？”秋臣闻言只惊得脸色煞白，自己先前揣测良多，虽然早已料定以锦玉班的名望，落得这般境地必然是得罪了京中贵人，却万万没想到居然牵涉荣府，一时哑然，竟不知如何接言。
“只因府中的一场堂会……”三爷长叹一声，却缄口不言，眼神也变得严厉起来：“记住，你切莫再查此事，否则纵然是我，也保不住锦玉班仅存的香火！”
眼见三爷言尽于此，一脸烦闷，匆匆离开怡秋堂。秋臣深知今日套出的这几句话却是至关重要。
荣府众人都在前院忙碌今日的重阳宴，怡秋园相对封闭，反而落得清静。
秋臣独自一人重新坐回到古树下的石墩上，望着一方深潭细细回想这一年来进入荣府的前因后果，竟至连身边的侍女们给他梳头穿衣备饭，都无知无觉。
园里的小丫头们都对他好，每日伺候梳妆、饭食，一如对待府中的少爷。
秋臣望着潭水中倒影的自己——一个衣着楚楚的翩翩少年，一个少女们看了会脸红心跳的俊俏郎君，却不禁蹙紧了眉——苟延一条性命，也不过是供人赏玩的命数，纠缠不休的痛楚又袭上心头。
饭是一口也咽不下，他只是倚在水边，看秋风随意在空荡荡的园中掠过，掠过同样空荡荡的身体。
也不知坐了多久，才听到身后有人呼唤。
回头看，是鹤龄班里的一个小花脸。不过十岁的孩子，立在那儿已有了台上亮相的架势，穿了戏装，却还没有上脸。一见秋臣回头，赶紧恭毕敬地上前行礼，“秋臣哥哥，三爷请您到前厅去。”
秋臣微微皱眉。
孩子见他不动，也不敢起身，胆怯地偷眼打量他的神色。
“没说什么事吗？”
“小的也不太清楚。好像一些今日赴宴的大人们已经到了，估摸着要听哪折戏，看三爷的意思是想请秋臣哥哥亲自出马。”
秋臣如何不知三爷那一腔卖弄的心思，想要自己去陪客，干脆站起身便往怡秋堂内走，“我早不唱戏了，而今不过是荣府里的下人。你怕是找错人了吧。”
孩子一看他并没有出园的意思，赶紧跟上来，“秋臣哥哥，您别走啊，小的就算再笨，也不能错认了您啊。”见秋臣跨进书房，不敢跟着进来，伸着脖子往里看，一张小脸堆满了惶恐。
秋臣见孩子怯得可怜，一摆手，招他进屋，抓了把糖果给他。
孩子化忧为喜，捧了糖果憨憨一乐就往衣袋儿里塞。
“干嘛还藏着，怎么不吃呢？”
孩子挠着头一乐，“我们一伙子都是刚被买进府班里的，还没见过秋臣哥哥呢，一听说让过来给您送信儿，大家伙都抢着来。我拿着您给的糖，总得让他们见识见识去！”说着又不自禁地把房子打量了一圈，“秋臣哥哥，这么漂亮的大院子还有这么大间屋子，就您一个人住啊？
秋臣苦笑了一下，却听那孩子无比羡慕地问：“您说我们要是把戏唱好了是不是也能住……”没说完就吐了吐舌头，不好意思地说：“小的这是痴人说梦呢，我们再唱几辈子肯定也没法和秋臣哥哥比！”
秋臣无奈地抚了抚孩子的头，“我不值得你们羡慕。”
孩子眼睛瞪得溜圆，使劲摇头，“才不是呢，小的知道秋臣哥哥没进府那会儿可是梨园行最红的头牌，鹤龄班大家伙都议论，说三爷买您进府又不让您到府里的班子唱，是怕大家水平够不上给您配戏。”
秋臣见孩子一脸敬仰，只好再次苦笑，转开话题道：“你既知道我不属于鹤龄班，而你们班主珞华也是花谱名伶，唱戏的事完全不必要过来叫我。”
“小的哪敢造次，全是三爷安排的。今天做客哪位大人好像请了外面的班子过来唱堂会，三爷就说让府里的班子和他们同台演一场，还是师傅特地打发小的过来请您。”
秋臣一听是珞华差人过来，更加不想惹事，道：“你回去吧。告诉三爷和你师傅，我多日不上台，怕给他们丢了面子，不去了。”
孩子狐疑地看看他，秋臣把戏装替他理了一下，道：“你就这样回话无妨。学戏重在多看多练，有外面的班子过来借机多学点儿本事也是好的。”
打发小花脸回去，秋臣靠在软塌上，望着透过窗棂的微光默默想着心事，竟不知何时便已暮色沉沉。
未完待续......
作者：远远歌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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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最新章节：《梦呓流年》第十四章：润华组合（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