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履之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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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履之程

作者：文/陆唐男|编/詝达

“今天我不去跑步了。”

周风淡淡丢下一句话，收拾好餐盘，起身径直离开食堂。

程光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却没来得及，停顿数秒后，自嘲似转作一声叹息，端起才吃了一半的饭盒，递给收餐台的阿姨，快步离开食堂。

秋分已过，夜晚越来越漫长，也越来越早，才六点，天色已有些黯淡，路灯早早亮起，影子被拉得过分瘦长，可仍比不上前面不远处那人瘦削而又倔强的背影。程光此刻想到一个词“孤独”。是的，他们从来不是朋友，他们也从来少有朋友。

周风和程光是他们连里参加运动会短跑项目的人选。两人中学时期都是校田径队的，周风拿过几次市里面的名次，程光实力稍差，就拿过校运会的名次。

再过两天就是运动会，程光和周风最近几周都会在吃完晚饭后练上一会。起初只是程光一个人去练，一次周风路过操场，看到了正在跑步的程光，在一边看了一会，脱掉外套，没作声，自己也选了条道，开始练习，两人都没说什么，只是守着自己眼前的那条道，一次次练习。

一周后，大约是都认可了身旁之人，或者更确切地说是周风认可了程光，两人开始有些交流，多是技术方面的交流，例如起跑姿势，但多是周风指点程光，他大赛经验丰富，在他的指导下，程光的确有了不小的进步，在一层朦胧的好感上，又多了一层敬佩。两人关系有所发展，但也就止步于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他们两个吃饭都很怪异，很安静，除了筷子碰撞餐盘和咀嚼发出的微弱声响，再无其它声音。在嘈杂拥挤的食堂，那一方餐桌上的安静着实罕见也着实格格不入。

两人都会很默契地给对方拿一双筷子，所以餐桌上的筷子有时是两双，有时是四双。他们安静地吃完各自打的饭，然后等另一个没吃完的，再一起走。而一般都是程光尽量让自己吃快点，他不希望周风等自己，他也怕周风会不等自己。一段感情的双方总是弱势方付出更多，一段似是而非的友情也同样如此。

在外人看来，这是一对怪人，两个“闷油瓶”。的确如此，两人总是皱着眉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两人都不爱说话，周风给人一种酷酷的感觉，而程光则给人一种柔弱的感觉，他的眼神总是闪躲。一个高傲到骨子里的人，一个足够胆小足够柔弱的的人，这是大家对他们的评价。

程光犹豫了好久，攥紧衣角的手在十月的寒风中竟难得地出了不少汗，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似乎是比参加比赛前还要更紧张一些。一咬牙，加快频率，没几步追上前面的周风。走到近处，头皮蓦地发麻，脑袋里“嗡嗡”作响，这感觉就像是中学时传作业本时不小心触碰到前桌那个自己暗恋很久的女孩的手。话到嘴边，却不知怎么说，“周……周风”。“嗯？”周风没停，只是微微侧头，漫不经心同时又有些不耐烦。“快比赛了，我……我最后冲刺的时机还把握不好，能……能再教我一下，咱们……咱们去操场练一会。”花尽了全身的力气，说完这句话，脸比高中毕业散伙饭那次喝得酩酊大醉要更红一些。“以你的天分，再练也拿不了名次。”冷冷丢下一句话，没有停留，向前走。程光停在原地，数秒后，自嘲而又解脱地扯动嘴角，像是笑了。

第二天一整天周风都没见到程光，程光是一个存在感很低的人，如果想要刻意去躲一个人，那消失是一件再容易不过的事。吃晚饭时，周风习惯性来到靠门那张桌子上，手里握着两双筷子，他呆呆站了好几秒，然后放下餐盘和筷子，转身离开。

沿着路灯走着，影子不变换着长短和方向，像是在不停撕扯和重组。篮球的落地声，篮筐的震动声，人们的喊叫声，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嘈杂。

跑道上还有一个人在奔跑，周风此刻想到一个词，“孤独”，他们从来不是朋友，也从来少有朋友。周风来到操场上，程光此刻正在跑道边休息，周风递上在来的路上买的矿泉水，然后在程光身旁坐下。

“我小时候身体很弱，爸爸是田径队的教练。冬天的时候，爸爸每天早晨都带我跑步，他说跑步就不会冷了。那时他跟人赌钱输光了家里的存款，讨债的人搬走了我家的空调。”他说的很平淡，像是在叙述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故事。

“十岁那年冬天，雪很大，是我印象中最大的一场雪”，他拧开瓶盖，泯了一口水，“我们在路边打雪仗，我跑，爸爸追，我追，爸爸跑”他又停下，望着空无一物的前方，脸上露出难得而又好看的笑容，“突然，巷子里冲出一辆车，司机醉驾，轮胎打滑，爸爸把我推开”。他的眼神中终于流露出一些哀伤，尽管是那么的难以察觉。

“后来，爸爸辞去了田径队教练的工作，因为他下半身瘫痪，再也不能跑了。我哪有什么天分，我只是背负着一个不得不奔跑的理由。如果我能超过光速，像闪电侠那样，是不是能再回到十岁那年，当车子撞来的一瞬间，我能拉起爸爸的手，一起躲开。可能爸爸会还是戒不了赌，可能我们家会被搬空，可我至少还有一个跑很快，很爱我的爸爸。前年的这个时候，他从一家无照经营的商店里买了一瓶安眠药。”他的右眼，睫毛上悬垂着一颗泪珠，一眨眼，从脸庞上一路滚过，最后滴入他与爸爸此生最爱的跑道。

程光安静地听着周风的故事，望着手中透明的塑料瓶，“记得刚进校队的第一天，教练就说，天分对于一个跑步运动员来说就相当于一双鞋子，有了鞋子，才能跑得快，天分越高，就是越合脚的鞋子，就能跑更快。教练说我根本没有穿鞋，我能进入校队，只是因为我爸是校董。我也想像其他队友一样，一个简单的技巧，他们只一两次就能熟练掌握，而我却需要上百次的练习。那次跑200米，我分到一个很弱的小组，只有我一个校队的，我拼尽了全力，可我还是只拿了第二，第二啊！”

寒冷的灯光下，或哭或笑，最后仰倒在他们都深爱的跑道上，不说话。

没有鞋子就不能奔跑吗？也许我没有天分，也许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徒劳，我也要奔跑。

哪怕肝脑涂地！

文艺青年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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