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击题目下方蓝字关注 幸运备忘录
幸运备忘录
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
来日绮窗前,寒梅著花未?
——王维《杂诗》第二首
时至秋天,草间的蛩鸣越是悲切,看着院里的紫茉莉将不会再清晨和傍晚开太久,连衣裳都要为这凉薄的季节穿厚些,不知不觉骤感流年似水,而我除了无可奈何的接受岁月暗自偷换,便是只能一遍遍劝自己习以为常。
我开始愤恨风月可以无边,生命却必有涯的不公。
适时想起以前常从我家门前拐着杖走过的老人我已经许久不见了,还在经过的我猜会不会于某时某刻也不再经过。
他们这些人,此时看来,衰老还不是他们完全的结局,但也已是穷途末路,故事还在说,但也在这将暮未暮的时刻几乎定型。
想起陶渊明的生死哲学,草木秉持自然造化的诡谲,虽然要随着寒霜而灭,却又能逢春露而生,循环往复,而人却偏偏不能使自己再返璞归真,重新活那么一次。
我想起了那些不在回来的人,和一些如树影般斑斑驳驳的与之有关的事。
如今银杏叶又黄的落了满地,那段妙龄时光也总会在这个落叶归根的季节被想起,但凡这些久违又失而复得的记忆被找回,都让我悲戚。
老宅,已经湮灭很久了。老宅的老主人也已经在去年离世,走的时候八十岁,是我的爷爷,他年轻的时候人们总叫他“阿火”,爱打麻将,但从不荒废农事,不像如今稻米、油全靠买。他的脾气就跟他的绰号一样臭,但在弥留卧床之际,他曾说过让我感动落泪的话。但凡他生前的东西,能烧的也几乎都烧了,最代表他存在过的,是一张遗像,他站在一张刻有“钓鱼台”字样的背景图前,笑得并不灿烂。爷爷从来没有去过钓鱼台,因为他是个抠门的老头,钱只能用来打麻将和喝酒,连贴补家用都很少拿出来,更遑论出去旅游,若爷爷知道他死后这是唯一最能代表他的东西,是不是会真的想去钓鱼台这个地方走走,答案我不得而知。
老宅里还住过一位老太太,那是我的外婆,我在刊登的两篇文章《列车回忆录》与《猫》上对其都有或多或少的描写,但其实都不是很详尽,大抵是应了“欲说还休”,再者就是,即便有些事情很清晰呈现眼前却也因为某些感情的牵绊而难以诉于文章。
落字犹豫不决,下笔计较斟酌都使我记录艰难。
细细想来外婆的履历其实比爷爷的还要长与复杂。例如她一直有个在战乱中失散却从没找回的妹妹,她曾做过某个村庄的妇女主任,她曾辗转去了安徽,以及她如何成为烈士家属,她有五个孩子,却最终因放心不下最小年纪的母亲,跟随到这里,又在这里担负起照顾我的使命。
晚年的小老太特别爱喝可乐,说那汽水能让她心里感到快乐。现在这些碳酸饮料被称为“快乐肥宅水”,如果小老太活着,不知她会不会问我,为什么要叫“快乐肥宅水”而不叫“快乐外婆水”呢?
老宅里有个小姑娘,那个时候她还不太多愁善感,更不喜欢写诗,总是一头短发,身上脏兮兮,她很好强,男孩子玩什么她就玩什么,甚至都要比男孩子玩的优秀,她有一个曲折的绰号,是外婆取的,但她一直都不喜欢自己的这个绰号。现在,那个小姑娘快要结婚了,她的爸爸妈妈没在分开,她因此也就不再是“留守儿童”了。
说起老宅,我会先想到“江南”一词,然后想起戴望舒的《雨巷》,黛瓦之下,一个丁香一样结着愁怨的江南姑娘撑着油纸伞从烟雨朦胧的远处走来,穿过爬满青苔的墙垣,最后消失在巷的深处,同“遇待曲终寻问取,人不见,数峰青”有相似的缥缈之感。
我的老宅不像海子说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却也是群山怀抱,鸡犬相闻。这里有“一树一树的花开”也有“燕在梁间呢喃”。我的老宅常年翻新,却总是各处漏水,时常半夜起来接水,让我狼狈不堪;我的老宅虫蛇鼠蚁时常出没,却仍让我大惊小怪。
宅院内种着石榴和李子,说起石榴,那个时候我们不用搭梯子摘,而是用带有侧枝的竹节把它扭下来,然后在重力作用下,石榴炸开。我总喜欢石榴的红,于是把石榴籽一个个剥下来,装在菜盘里,撒上葱花,给爷爷做“下酒菜”,原来我也不是没有被爷爷夸为“乖囡”的时刻。
石榴树下是爷爷搭的一个简易制作乌梅小作坊,乌梅汤曾是我最爱喝的夏季“消暑饮料”,如果爷爷把制乌梅这门手艺传承给了我爸,我爸又传承给了我,或许我们家也能和“非物质文化遗产”搭上边。
老宅虽然没有二楼,但是却有相对可以用来堆砌物品的空间,长兴话把这个狭窄的空间叫“gu nuo”,我猜大抵也是“阁楼”的意思。小时候常看爷爷搭梯子爬上这个空间,把什么木头,木板,稻草,也不知道有用的没用的统统往上扔。大人其实大多都防着孩子爬梯子,但我小时候可是个不太听话的孩子,胆子也大的很,总是偷偷爬到阁楼上去。我人生的第一架秋千,也是爬上阁楼后用爷爷堆放的东西自己搭的,后来因着要造新房,爷爷去阁楼整理东西,从上面摔下来,摔残了一条腿,引以为戒,我也不再爬高了。
爸妈房间里的一扇窗户朝北开,窗子对过去就是一棵桃树,这棵桃树的花倒是每年开的很美丽,但是它结的果我却很少吃到,因为宅子靠山,所以经常有很多鸟还有松鼠来偷吃,于是我每年都会盯着这棵桃树,希望一到能吃的时候就先下手为强,哪知我从来没有下手比它们快过。
我在这棵桃树的周围见过很多曼珠沙华,也就是彼岸花,相传此花只开于黄泉,是引魂之花,当灵魂渡过忘川,便忘却前世种种,曾经的业也都留在了彼岸。《佛经》上说“彼岸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我不懂彼岸花的这种分离的美,我只知道原来没有绿叶衬托的花也可以是“妖姬”。
因为后一句话,我又想起了一种爱情,男人对女人说“无论上穷碧落下黄泉,我都要找到你。”上穷碧落我不是很清楚,下黄泉找心爱的人我就觉得很惨,先不说女的会不会在黄泉等男的这么久,如果真的等了,两人再次重逢,先是一顿拥抱,然后手拉着手一起过忘川,到了忘川的另一头,情和缘都留在了刚刚拥抱的地方,男女互不相识,女的忽然问“大哥,你谁?干嘛拉我手?”两个人很可能会为谁先耍流氓而吵架。换一种,女的自己先渡过忘川,男的终于来了,结果望了半天,对着女的喊“不是说过,我会来找你的吗?你怎么先走了?”女的一定不会觉得感动,她只会觉得对面那人是不是精神有问题。
因此我得出一条结论,爱情里,谁也不要搞文艺,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
当然在老宅里的小姑娘是不会因为一株彼岸花想什么爱情问题更不会通过一朵花想起死亡这样的一个问题。
一座老宅,我觉得最重要的部分是门,门开着代表了人可以走出去,关了除了说明天黑了要睡觉,其他对我而言意味着失去自由。幼时的我经常被关在老宅里,一来外婆觉得我根本没有能力把家看好,二来因为我总和男孩子玩在一起,经常疯的到饭点才回家。外婆觉得一个姑娘家就要有个姑娘家的样子,成天在外面像个野孩子一样,会被人说没家教。所以外婆经常把我锁在门的另一侧,直到她从市场回家。我很庆幸一个老宅里有前门和后面这样的安排,我家的后面是从里往外锁,其实也不是什么锁,只是一块横木架在门后面,然后门与横木之间还夹着许多木块。我经常从后面溜到墙门外面,但绝不是什么一走了之,我只是出来那么一下下,想让别人知道没有什么是可以关住我的,但我要做听话的小孩,所以我还是要回到墙门里面。
老话说“民以食为天”,那么既然要“食”势必需要一台“灶”,住在老宅里的外婆和爷爷很少用煤气灶而是喜欢用土灶,土灶是固定的,因此也就不需要什么“颠锅”的技巧,只需麻木的翻炒在翻炒,然后熟了就行。土灶体验是现在很多景区或是景点以及农家乐和民宿吸引旅游者来消费的一种流行“吸金方式”,打着贴近自然、原始、淳朴,体验“烟火气”,秀一秀厨艺的广告,果然很多人愿意给一个普通的菜增值数倍。虽然用煤气很是方便,但土灶确实有它的魅力之处,不过前提是你得生得起来火,我见过很多顾客因为生不起火,最后问景区,“可不可以借你们的煤气灶用用”,原来并非所有人与土灶“有缘”。
如今我的老宅似乎只有我时常想起,有时候我推开窗探望,总仿佛与过去的我重合,那些古老的辰光从来没变,我赤脚走过的石子路,钓鱼的小水潭,没提及的白枣树、黄梅树,放养过的一只山羊,这些事物的旁边都好像有我的影子。
如果真要把记忆比喻成是珍珠的话,我乐意是含着珍珠的蚌贝,但我不喜欢把这颗珍珠含的严严实实,独自藏在幽深的海底,真要没人打捞我,我就自己吐露。或许和盘托出一些旧人旧事并没人感兴趣,但是既然发明了语言,我就不该保持沉默,我可以做自己的读者,顺道寻找我那颗不知失落在哪里的心。
排版:木棉小姐
今日推荐音乐:赵海洋《瞬间的永恒》
图文:材料选自《一个》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多忙也不要忘记充电
关注木棉小姐有趣的灵魂在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