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荐语:
以下文章来源于舒明月写作课 ,作者学慧
文学|修辞|语言 狂热爱好者
舒明月:
“年度会员项目”是我今年初开始做的一个项目。本来以为只是“多种经营”一下,再开辟个类目出来。孰料带学生越带越起劲,现在简直百分之七十的精力都卷进去了。大概这项目正契合了“师傅带徒弟”的手艺人传统吧,学生的进步明显,我的成就感小马达当然就发动起来了。
父亲节,有两位年度会员都写了有关父亲的长文。今天推送一篇,另一篇父亲节当天推送。提醒大家一句,三天以后(6月21日周日)就是父亲节了,是不是该买礼物了?
今天的这篇文,作者字斟句酌,四易其稿,双手捧出的这一篇宝贵的文字,读到最后我都快哭了,为真挚的父女之情。也顿觉自己做的事情很有价值。哪一个子女不想写写父母呢。那些珍贵的回忆,闪光的时刻,绵长的爱意(当然也可能有恨),饱满的情绪……难道就因为写作能力不足够好,就让记录下这一切的想法一直无法实现吗?
来找我吧,我帮你。不过现在已经满员了,可以先来排队拿个号。
好文共欣赏——
(情感丰富者可适当准备纸巾)
学 慧
70后“青年妇女”一枚
久居十八线小县城
十八年银行从业者
爸爸善做吃,偏爱新鲜的食材。自家养的猪,过年前,把杀猪匠请到家里屠宰。杀猪匠打开腔子,取出还冒着热气的猪肝,爸爸就已经拿着菜刀在砧板边等着了,这时候,猪肝的薄膜还紧绷着,整个发着亮光,锋利的菜刀片下去还能感受到明显的回弹力。爸爸手起刀落,不一会,极薄的猪肝片在盘子里码成一座小山。放下菜刀,爸爸伸手取下口中的香烟,弹了弹已经弯了头的烟灰。
此时,他身后的铁锅已经烧热至微微泛白。倒入油,烟气腾上来,猪肝滑入锅中,铲子上下飞舞,黏在一起的猪肝被热力分解,一片片吸足热油躺平身子,等外缘稍有些卷曲,撒一把葱,翻炒几下,加料酒起锅。刚刚在帮忙杀猪的叔伯早已坐定,斟好酒,猪肝盘子一放下,四五双筷子一齐伸过来。爸爸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也坐下来,抿一口酒,夹起一块猪肝放嘴里嚼了嚼,眼睛弯起来,笑意流淌,“乡下人好,——城里人再有钞票,也食不着噶新鲜的东西!”
八十年代中期,他在集体企业跑过供销,常去县城,带回和我一般高的大鱼,在小溪边洗,引来村子里的人围观;带回村里小孩没吃过的麦乳精,用水化开,放在冰箱里做成棒冰;还带回红通通的大苹果,太大了,我吃到一半实在吃不下,只好塞在路边的石头缝里……
爸爸什么都会做,跟着专门的师傅学过木工。跑供销时,厂子里的产品只要看一看,就能画出图纸,连技术员都服他。而家里,不仅床和桌椅板凳这些大家具都出自他手,连筷子也是他做的——毛竹劈成合适大小,用割刀将一头削成圆柱形,再以砂纸打磨光滑。
黄色的搪瓷碗破了一个洞,他用电烙铁把蜡融化,堵住洞口,抹平,就不漏了。早些年,农村没有抽水马桶,晚上用的是痰盂,其他人家都是水冲一冲就收起来,没多久,底部就会积一层厚厚的黄垢,爸爸找来一根大小合适的木棍,刨一刨削一削再磨一磨,绑上旧衣服剪成的布条,一个迷你拖把就大功告成,专门用来刷痰盂。我家的痰盂用了多年,还是洁白如新。
当然,我更喜欢他专门为我做的小玩意。爸爸给我车过一辆小火车,轮子还是活动的,我昂着头牵着它特意在小伙伴面前走过,嘴里还发出响亮的“呜~呜~”声,小伙伴们全都围过来蹲在地上瞅,想伸手摸,抬头先看我脸色。那一刻我俯视他们,俨然像一位倨傲的女王。后来,不知怎么的,小火车找不到了,我坐在地上蹬着脚哭了好久,心中一直怀疑是被某个觊觎的小伙伴藏了起来,但终究没有证实。
家乡遍地都是硕苞蔷薇,夏季开花,白色单瓣且大朵,在众芳摇落的乡间开得热烈又寂寞。秋季结果,暗红色香甜的小球,是覆盆子桑葚之后的最佳安慰。小心翼翼地避开茎秆上尖锐的刺,摘得一捧,兴冲冲地跑到小溪边清洗。揉搓去果实表面的柔毛,掀开顶部硕大的萼片,露出一个“洞口”,寻觅到三角石子向其中打钻,钻去里面细密的白色种子,因为种子坚硬且多毛,不能吃。只留下橙红的果肉,再洗净,就可以享用了。放一颗到嘴里嚼,浓郁的蜂糖香在口腔里弥漫开,还略带一点点酸,用现在流行的美食语言形容——“增添了层次感”。
这果子处理起来堪称麻烦,其中最麻烦的是要寻觅到大小合适的三角石子。太大了果实容易裂开,太小了又使不上劲。爸爸见我那么爱吃,特地用竹子给我定制了一个“打钻器”,大小刚好,末端尖锐,顶部还做成扁平状,方便拿捏。处理起果实来自然又快又好,我美滋滋地像个宝贝似的揣在兜里,还没吃着果肉,心里就已经甜极了!
上初中,我第一次住校,分到的床位在上铺且没有任何防护。爸爸上下下打量了一番,低头在行李中翻出一条粗绳子,三下五除二爬到上铺。动作虽灵活身子终肥胖,在单薄木板床不堪重负的嘎吱嘎吱响声中,他用绳子做了个护栏:在床的一头先固定,用力拉紧,另一头打结,如此往复;中途不断全力往外推,以确保绳子像钢丝一样纹丝不动。
护栏完工,他刚落地,旁边舍友的爸爸递过来一支烟,欣羡地说:“侬这个办法好咕!我们算了,随她!让她晚上睡觉安稳些,大家都这样——总没事!”接下来的十多年,一直住有上下铺的宿舍,所有人中,唯有我拥有如此结实的护栏。
家中我排行老大,下面还有两个妹妹。我们仨都是爸爸的小棉袄。二妹想要一块原木的砧板,爸爸就托有货源的朋友留意,好不容易找到一块五十年左右的松木料,直径有三十公分多。他前后左右地瞧,量了又量,时不时取下夹在耳朵上的红木工笔画两道,左思右想斟酌许久,最后遗憾地决定只做两块。拉到锯板厂,盯着师傅按他的要求剖开,拿回家刨平,去掉尖锐的四角打磨。最后的成品,一块自然给二妹,另一块送了我,少了小妹的,他一直念叨要再找一块木料,可惜,这成了永远的缺憾……
爸爸好吃“勤”做,但在穿衣上极为随便,图个舒服就好。他自己白色的全棉汗衫穿了多年,背上洗破了一个大洞才舍得扔掉。从小到大,他只给我买过一次衣服。是一条粉红色的裙子,腰的位置打了细密的褶子,我穿起来,上半身太大,裙摆又短得离奇。原来,那是一件成人穿的收腰的上衣,并不是小女孩穿的连衣裙,哈哈大笑了一番之后,这件衣服就成了摆设。
爸爸11岁那年因为文革,没书念了,学历只是高小。但是,在学习方面我也是特别崇拜爸爸。小学的时候,做不出的数学奥赛题,他总能找到正确的做法,而如果去问别的哥哥姐姐,他们只会用我没学过的方程式。初中,爸爸给我买过一本参考书,是日本人编的关于学习方法的书。他说,方法是最重要的,只要方法对了,一通百通,学起来就不会那么费劲。高中时他陪我去书店买的《牛津英汉高阶词典》,书脊的地方已经脱线裂开,但我一直留着,因为在扉页,我用铅笔写了“1996年初与父亲同购于新华书店”。
小学二年级,我需要步行去2公里外的乡中心小学参加期末统考。爸爸当时就在乡里的综合厂上班,而且有一辆28寸的永久牌自行车(相当于现在的桑塔纳),但爸爸不肯带我,要我和其他同学一样走路,说不能搞特殊。我先出发,半路爸爸经过,看到我停了下来,以为他要载我,但他拍了拍我的头扬长而去,只留给我一个宽宽的背影,我那想让同学羡慕的虚荣心完全落了空!
爸爸说:“路——要自己走,人这一辈子,顶靠得牢的是自己!自己好做噶事情,要自己做!”大概是因为从小这样的熏陶,我一个人上路特别自然,初中骑自行车,高中坐大巴,都是一个人。上大学,第一次去学校,也是和几个同学一起坐27个小时的绿皮火车,没有父母的陪同。回想起来,心中满是自豪,并无任何的酸涩。
同样,在人生的三叉口,每一次爸爸都是让我自己选择,而且每一次他都全盘接受,仿佛我做出的都是天底下最正确的决定。
小学升初中,镇里的中学校长很有魄力,在邻近乡村找寻成绩好的学生(彼时的学区管理并不严格),他托小学校长到家里来做工作,希望我能去镇里上初中。暑假,天气很热,家里的新房刚刚建好,爸爸在东边的厢房做木工,穿着白汗衫的身影因为锯木头上下起伏,他回过头看我:“侬——自噶定!”。11岁的我,做了人生的第一个重大决策,去镇里上中学。现在想来,这是一个无比正确的决定,中考的时候,我就读的镇中,有11个学生进了全县前100名,而原本要去读的乡中,一个都没有!然而,当时促使我做出这个决定的唯一理由,是因为我最好的朋友也去镇中。
爸爸,你是怎么想的呢?如果当时我做出的是相反的选择,你还会同样支持吗?当时,我还是一个孩子啊!还是,你觉得,人生是有选择的,我是有能力做出最好的选择的,这样的信念比任何选择的结果来得更重要?
后来,中考报名,高考志愿,找工作,嫁老公,所有的选择都是我自己来,甚至有时候,我都忘了要先来征求你的意见。爸爸,冥冥中,你能听到我这一声声的追问吗?
小姑说,爸爸和妈妈是她见过最恩爱的夫妻。
小时候,每当妈妈生病吃不下东西,爸爸都会特意做泡饭。泡饭实在是太香了,我和妹妹们甚至会期待妈妈生个小病。馋虫和理智互相撕咬,使得泡饭更加诱人。用大铁锅煮米饭,等到热气升腾起来笔直上冲时,把耳朵侧到锅边,听到“啧——啧——”的提示音后,再多加一把浮柴,这样,锅底的米饭就能焦黄又不糊。盛出上面的白米饭大家先分了吃,爸爸再拿出他的大汤勺,用力煸底部的锅巴。经过一次次的揉捻,锅巴和铁锅分离,变成了焦黄的米糊,再加一勺水,汤勺旋转,让米糊在水里融开。最后起大火烧,直到浓稠的泡饭沸腾。我们仨都伸着脖子凑到灶边去,爸爸盛出一碗先端给妈妈,把剩下的再分给我们姐妹仨。
我是家里第一个女儿,因为早产,刚生下来的时候只有3斤重,爸爸一个手掌就能把我托住。养育不易,爸爸格外疼我,而且发自内心地觉得儿子女儿都一样,认为只生我一个就好,还去乡里领了独生子女证。但是,妈妈不这么想,爸爸是奶奶最心爱的二儿子,大伯家有比我大一岁的哥哥,三叔在我出生后的第二年生了一个儿子。妈妈很好强,一定也要生一个儿子。
于是,我五岁时添了二妹,而二妹断奶没多久,妈妈就又怀孕了,在计划生育最严的时候,躲到山洞里生了第三胎,可惜,还是一个女儿。雪上加霜的是,在万元户就是最有钱人家的八十年代中期,我家被罚了3000元的巨款。爸爸于是给小妹取了一个带金的名字,寓意她是一个千金难换的宝贝,还安慰妈妈说:“仨个囡好——我,下半辈子,老酒香烟吃不完!”三个孩子不好养,爸爸出差跑业务也要带着二妹。晚上二妹尿了床,早上退房,爸爸抱着瞌睡的孩子满脸堆着歉疚的笑,宾馆的工作人员觉得他一个大老爷们带娃不容易,也就没加他房钱。
爸爸脾气好,又能干,常在外面跑,风传有县城的女会计仰慕他。传到妈妈耳里,妈妈对着家里的钱盘算了很久,认为以当时的物价,存款养三个女儿绰绰有余,就让爸爸从厂里辞了职,回家一起养蜂。后来,和爸爸一起跑业务的人很多成了我们当地的巨富,但我从来没听到爸爸说后悔。倒是妈妈,在她生病的时候念叨,爸爸原本是个人才,被她的妇人之见给箍住了。
我们姐妹仨年岁渐长,家里的花销越来越大,有点捉襟见肘。我所在的县是著名的产茶县,当时的龙井茶还都是手工炒制,爸爸开始盘算二次创业,琢磨引进生产全自动扁形茶机。这真的是一个好项目,没过两年,县里家家茶农都争相购置茶机,出现了销售的井喷。但是,这个时候妈妈病了,长时间地发低烧,全身黄疸,肚子鼓起来,人快速地消瘦下去。B超查出肝胆都有结石,爸爸毅然决然地放下他的项目,陪妈妈去上海看病。为了看病,一向好强的爸爸收下了亲戚们送来的所有的钱。
后来,他对我说,上海的护士很专业,和我们小地方就是不一样,挂盐水每次换瓶的时候,都会认真观察并记录滴液的速度,严格按照标准来。而我想的是,在不眠不休照顾妈妈的日日夜夜,他应该也是这般认真数着每分钟滴液的数量度过的吧?
上海的主刀医生很自信,向爸爸承诺一定会把结石全部摘干净,病肯定能治好。然而,当他打开妈妈的腹腔,腹膜上已密密麻麻布满了肿瘤,医生默默地缝上了妈妈的肚子,回天无术。晴天霹雳,六月下雪,爸爸给了自己一根烟的时间让悲伤尽情扑来,在卫生间埋头痛哭,烟屁股烫到手,才抖了抖扔掉,用力扬起嘴角,回到病房安慰不明就里的妈妈。
手术后不到两周,妈妈就离开了。料理完妈妈后事,家里安静了下来,那一年,家里的红薯没人照料,却意外地长得很好,大丰收。那一天,太阳很好,深秋的水很凉,我和爸爸都把脚浸在溪水里,默默地洗两大箩的红薯。脚下的水浑了,又清了,我们都没有说话。爸爸低头的时候,我悄悄打量他胡子拉碴的侧脸,他一抬头,我就认真去搓红薯缝里的泥,所有安慰的词语都围绕在我们身边,但没有一个合我们的心意。
爸爸,是妈妈想你了吗?是妈妈觉得我们长大了,不需要你了,所以,她把你带走了吗?爸爸,我们都还来不及告别,你就走了。
爸爸,你一直说要活得好,死得快,但是也不应该这么快啊!快得连一声告别也没有!
那一晚,你洗澡的时候感受到不对,推开门,不料外面更不对,一氧化碳这个魔鬼瞬间吸食了你,你直接横在了浴室的门口。不过,这些都是旁人的描述了。我第一眼看到的,是在黑絮一般的夜色中,裹着花被子的直挺挺的你,被医生和叔叔们抬上救护车。医生扒开你的眼睛,理应刺眼的手电筒的光直射进去,你却一点都没有反应,医生说,瞳孔散了。这一句话,抽走了我全身的力气,整个人瘫软了下来。但是,我不能倒下,那个特殊的夜里,老公凑巧不在家,你只有我一人啊!于是,我死死地抓住车内的扶手,冬夜冰冷的不锈钢都被我握烫了。七八公里的路,我呆呆地坐在车里,眼睛像是得了雪盲症,什么都看不见,白花花的一片,一个很沙哑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喊着爸爸的声音传入耳朵,想了想才知道是自己的。
车停了下来,“哐”的一声车门打开,你被抬到医院的担架床上推走了,我的脚结实地踩到地面,跺了跺,快速地跟上你。急诊室的值班医生,用尖锐的针狠狠地刺了你的脚心,那该是钻心的疼啊,但是,爸爸,你还是一动不动!我靠着墙的背一点点坠下来,一屁股坐到地上,摸出手机,让刺耳的手机铃声吵醒有着蹒跚学步小奶娃的二妹,一字一顿地告诉她:”爸爸经常讲,死要快,呜——我——不送他进ICU了……"让尖利的手机铃声吵醒怀孕四个月远在北京的小妹:“你——买最快的航班回来……路上小心,呜——,照顾好自己!”然后,我努力站起来,带着你回家!
救护车开到村口,家里已经灯火通明,伯伯、姑姑和叔叔都在了,但是,我的眼里只有你啊,爸爸。我给你净身,给你穿衣服,七件衣服,七条裤子,不能穿套头衫,不能穿毛衣,我给你穿上浅蓝的几乎全新的衬衣,我给你穿上藏青的多年未穿的中山装,我给你穿上军绿的小妹买的冲锋衣,先套好左边的袖子,微微抬起你的身子,让衣服穿过你的背,再套上右边的袖子,我是如此地小心翼翼,怕弄疼你啊,爸爸!大妈在旁边提醒,不能哭,不能把眼泪滴在你身上。哦,我能忍住,我的眼泪还藏在身体的海里。在古老的一成不变的仪式接管你之前,我要亲手为你穿衣,好让你在长眠的地下感到舒适妥帖!
接下来,二伯给你穿上青色的长衫,他是专门在丧事上帮忙的,他太粗暴了,翻动你的身体,用草绳紧紧勒住你,用雪白的蚕茧做的丝绵覆盖你的脸。你被抬到堂前的角落,一块破席子遮住了你,脚下的长明灯点起来,天也亮起来了,我要去迎接一波一波的客人,在讲述的时候尽情地流泪,被仪式安排着,最后,送你长眠在妈妈的身旁。
这一个晚上,我是多么不愿想起,可偏偏无数次如电影般在眼前回放。爸爸,如果时光能停留,我希望定格在我们在一起的最后一天。
那一天,天气晴朗,西瓜地里覆盖的塑料薄膜内侧凝结了密密麻麻的水珠子,有几株秧苗听到春风的召唤,探出了它们的脑袋,你弯着腰,一只手拿着剪刀,另一只手背在身后,眼睛巡视着瓜田,看到露头的小苗,就在薄膜上剪一个洞。我亦步亦趋地跟在身边,看到一棵小苗就惊叫一声,你抬头瞥我一眼,笑话我的大惊小怪。天很蓝,泥土很松软,伴着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的还有田边沟渠里潺潺的流水。
西瓜苗还没长全,爸爸,你却已经不在了。
那一天,我随口说,你女婿想吃你做的梅菜扣肉。你皱了皱眉,责怪我不早说,但马上利索地系上白围裙,在冰箱里找了一块肉。这是一道复杂费时的菜,我帮你烧火,灶膛的火,烤得我脸上紧绷绷的,你叼着烟在灶前忙碌。平时,你做菜的时候,从不跟我说菜要怎么做。但是,这一次你似乎想把所有的秘诀都告诉我。爸爸,当时的我是不认真听课的学生,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只记得蒸腾的热气后面你模糊的脸,还有在一片白雾中,你口中的香烟发出的一闪一闪的红光。焯、煮、炸、蒸,你忙活了好几个小时,做了三大碗浓油赤酱的梅菜扣肉。
梅菜扣肉还没吃完,爸爸,你却已经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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