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3儒家经典---黄金平衡:中庸

八角微微一笑，道：“没错。儒学历来就容易被统治阶级所追捧，一方面因为它所提倡的等级制度和礼法体系，劝导上层仁爱、而人民应当接受统治，这有利于社会稳定和化解民间的抵抗力量，从而使得统治更加稳固。”

“另一方面也因为儒学最善于变通，可以随时修改掉让统治阶级不喜欢的部分，使得皇帝的统治更加合法化，从而使得帝业更容易巩固和传承。”

小武点头笑道：“儒家原本提倡周朝的分封体制，但是汉朝皇帝却喜欢大一统，于是他们就不坚持分封了，反正皇帝喜欢最是要紧。”

八角捋须笑道：“还不止如此呢。元朝时皇帝是蒙古人，按照孔子的‘华夷之辩’理论，儒家弟子本应排斥异族人为皇帝。然而，儒学大家郝经等人改写了儒经，为蒙古皇帝统治天下扫除了理论障碍。”

小武摇头叹道：“照这样说起来，儒学里面没什么是真正必须坚持的咯！”

八角呵呵笑道：“即使你想坚持也没有用。比如说，明太祖朱元璋很不喜欢《孟子》此书，所以在发行天下前修订了版本，大幅删除和修改了原文中约40%的内容，可说是先让《孟子》面目全非、然后再让大家学习。”

小武不禁赞道：“原来儒学可以这样的‘按需’使用！”

八角眯缝着眼睛道：“你可以尽情地讽刺这种风格，但是你必须要明白，无论怎么改朝换代，儒学都不会死，就是因为这种风格！而这就代表了中国的柔性文化，它好像是一个面团、又好像是一个熔炉，可以将同化和被同化慢慢地同时进行，在无分彼此中互相演变、逐渐升华。”

小武沉吟了好一会儿，点头道：“你说得对，我倒没有想得这么深！如果儒学没有这种特点，或许中国古文明已经同其它三大古文明一样、早已灭绝了。”

八角点头捋须道：“这是一定的。”说罢，八角又指着一张表格道：“这张是中国历代儒家代表人物列表，主要都是些在思想上有些独特建树的儒家弟子，有空你不妨一一研究。”

图表4历代儒家代表人物

小武看了一会儿表格，奇道：“对于孔子那时候的弟子，有名的如颜回、子路、曾子等人，这表格中提也不提；却只列了子夏、子思等人，这却是为何？”

八角咧嘴一笑道：“我只对理论上有突破、作品有创新的人，才感兴趣。子夏、子思就是其中强者。至于有些孔子经常评论、拿来做范例的弟子，水平不见得很高，只是孔子同那些徒弟比较亲近罢了。”

小武想了想，疑惑道：“我对子夏一无所知，请你给说说？”

八角微笑道：“子夏名叫卜商，虽然普通人并不了解他，但此人实是一个天才，甚至有人将他同鬼谷子混淆了起来。子夏和他的弟子们都特别能写书，他这一脉就贡献了儒家经典的半壁江山。如在著名的《春秋三传》中就三占其二，除了《左传》确定是左丘明所作以外，《公羊传》和《谷梁传》都是卜商的弟子所著。而且有些世传为孔子本人的著作，也极大可能是卜商所代写或改写的。”

“另外，在孔子死后，卜商逐渐由儒入法，并来到魏国西河开帐授徒。魏文侯之所以能成为战国初期的天下最强诸侯，很大原因是因为有子夏在理论上给予支持。法家的许多重要人物，如李悝、吴起等，都以弟子身份听子夏讲学，入帐学习听课。子夏晚年目盲，但离开了所有弟子、独自在山中隐居，还活到了100多岁。”

小武倒吸了一口凉气，赞道：“这个子夏，真是非常特别啊！原来他是鬼谷子、风清扬一类的人物呀，以前我倒是忽视他了。”

八角笑了笑，道：“还有子思也很特别。话说幼年子思方才4､5岁，就很好学而不贪玩。有一天他在家中看见孔子长吁短叹，就道：‘我知道爷爷为什么叹气。’孔子很惊讶，连忙追问：‘你知道爷爷为什么叹气？说说看？’子思答道：‘你是在叹息没有一个弟子能够完全继承你的学问。’听了此话，孔子老泪纵横：‘只道我的儿子已经不行了，没想到我的孙子竟然深知我心！’”

小武笑道：“子思真不是一般的孩子啊！那时候他父亲孔鲤应该已经去世了。”

八角点了点头，笑道：“所以孔子在生命中最后几年一直待在家中，除去仔细校订诗、书、礼、乐、易、春秋之外，还悉心给子思启蒙。然而当孔子过世的时候，子思也不过才六七岁。虽然在此后的道路上，子思也可能跟着一些孔门弟子学习过，但总的来讲，他主要还是面对前人留下的儒家经典，独立思考、自学成才的。”

小武叹道：“这到底还是要看本人自身的悟性呀！子思的悟性如此之高，难怪其学问在儒家中独树一帜！”

八角微微点头，道：“子思最重要的成就，就是写了一本《中庸》，从理论上坐实了儒家的柔韧精神。”

小武惊讶道：“你觉得《中庸》很好么？但很多人都觉得中庸精神就是和稀泥、骑墙派、两面讨好，缺乏做事坚强而彻底的决心。”

八角捋须呵呵笑道：“那是他们没有弄明白、中庸精神的精髓。”

小武眉头一挑，道：“那请你给说说，中庸精神有什么精髓？”

八角捻须笑道：“首先，何为中庸？须知：不偏之为‘中’，不易之为‘庸’。这才是中庸的正解。”

小武道：“哦，原来如此。”

八角接着道：“‘中’这个字，表示并不偏向任何一方，暗示了要找到最佳的中心支撑点，只有从这点出发来考量，各方角逐的力量才比较均衡。”

“而‘庸’这个字，本身有包含大多数人的意思，同时也暗示了多数普通人是不突出、不特别的，他们的习性也是轻易改变不了的。”

小武沉吟道：“好像有点意思。”

八角笑道：“这一点西方人倒是看的明白，将中庸翻译成Gold Balance，就是黄金平衡的意思。之所以叫做‘黄金平衡’，正说明这个平衡点相当难以精确掌握；而一旦能够抓住，则不但行动可以事半功倍，而且还深具艺术美感。”

小武讶道：“何以西方人对中庸精神、评价如此之高？”

八角捋须道：“这至少有两个原因。一则，欧洲各国长期以来从不是大一统的形态，各国之间的谈判和妥协文化深入人心；二则，古希腊的先贤亚里士多德曾经提出了类似的理论，跟子思所提倡的中庸思想十分接近。所以中庸精神非常容易为西方人所欣赏和接受。”

小武点了点头，又道：“原来如此。但这么看来，中庸思想是否就适合于多国的分裂状态、比如说春秋战国时期，而不适合大一统的时期呢？”

八角摇了摇头，道：“错综复杂的情况什么时候都有，处理水平稍低就会宽严皆误。中庸之道首先要求你能一眼看破乱象，找到关键中心（或核心）；这个中心可能并非是外表上的中心点，而其实是一个‘重心’。”

看见小武有些迷惑，八角解释道：“用物理学来举个例子，比如你在高速滑冰，掌握平衡最关键的要素就是：不论怎么做高难度动作、东摇西摆、乱转圈子，但是重心必须始终有支撑。而如果重心稍稍有所偏移、支撑歪了，你就会立刻摔倒。”

图表5滑冰与重心保持（黄金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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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武恍然大悟，道：“哦，摔倒了就是失败了，可见掌握重心极其重要！而且速度越快、难度越高、或者地况越复杂，重心就越难以把握。”

八角笑着点了点头，道：“正是如此。另外，‘庸’的含义就是要依赖大多数，能够到群众中去、获取群众支持的意思。”

小武大讶道：“这又是怎么一说？中庸的特点就是不偏不倚、骑墙主义吧？这样群众看起来你谁也不得罪，但其实往往两边不讨好，并不见得谁会真正支持你。”

八角呵呵笑道：“你有这个误会也不奇怪。再给你举个例子，例如你走在一条向前的山路上，路有10米宽，但是两边都是悬崖，走偏了随时都会摔下山谷。”

说着八角大袖一挥，一张白纸又飘飘摇摇地从袖筒中飞出，小武连忙伸手上前，一把抓住，仔细一瞧、却是一张‘中庸之道模拟图’。

图表6中庸之道模拟图

八角指着图道：“用这张图就可以模拟划分、全天下的人。喜欢从左边５米宽山路向前走的人称为左派，喜欢从右边５米宽山路向前走的人称为右派。这两派人永远都会有、毫不稀奇，但是经常沿最边上１米宽山路向前走的人都是极端分子。”

小武明白道：“极端分子在左右两派里都有，分别是极左派和极右派。”

八角捋须笑道：“不管是左还是右，极端分子走路是很容易掉山沟里去的。”

小武突然一震，道：“也就是说，最左和最右１米宽的道路都很危险，而中间那８米宽的道路则是相对安全的。”

八角点头道：“没错。社会上大多数人正是在这８米宽的中间道路上向前走的，这样就可以安全地走到目的地。如果你也这样走，你就同大多数人一起走在了安全的大道上，所以这８米宽的‘中庸之道’就应该是你所遵从的规范。”

小武想了想道：“但是能够看清楚可走的路共有８米宽，这也是本事，对吧？”

八角呵呵大笑道：“没错，你也很有悟性！而‘骑墙派’绝不等于‘中庸派’，就是因为在他们眼中，可以走的路最多就只有２米宽。他们稍稍走歪，就害怕掉进山谷，于是把路越走越窄，最后左右碰壁，不知道该向哪里去了。”

小武思索道：“原来中庸思想是让人表面上看起来、平庸而普通，实则将前进之路走的相对很宽，却又不走极端、不至于掉下山谷。”

八角捋须点头，道：“必要的时候，偏左一些和偏右一些都不要紧，只要牢记自己前进的目标，且不超过这左右８米宽的底线，那就怎么发挥都行。周旋腾挪的余地大了，把路给走活了，这就是中庸之道的精髓！”

小武身躯猛地一震，道：“我突然明白了，近代威力非常强大的‘统一战线’思想、就是从中庸思想之中而来的。”

八角微笑道：“何止呀，中国近代处理国际关系中的‘求同存异、搁置争议’等方针，也是从中庸思想之中而来的。”

小武大拇指一翘，大赞道：“我如今方才明白，要依赖大多数人，不管是左派还是右派都要去团结，但极端分子除外。再抓住大家共同的、不易的诉求，这就是中庸之道的力量根源。没错，这样做事情当然是战无不胜的！”

八角捋须笑道：“不错。儒家历史上有不少经典人物和思想启发，你有空慢慢看吧，今天也就只给你讲这么多了。”